我与地坛

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，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第二遍读《我与地坛》，仍然被这句话所震撼。如果不了解作者，我很难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位风华正茂但双腿已经残废的人之口。在我看来，这是作者在极度的绝望中寻找希望，决定向命运宣战时的宣言。提及这句话，就不得不提地坛，一个现实中荒败、萧条，少有人驻足的公园，却是史铁生的精神家园。他一生中无数次来到这里，在这里回味那些曾经的过往、思考未知的将来，点点滴滴汇成海洋。《我与地坛》仅是其中的几朵浪花，却足以让后人为史铁生的精神与人格魅力所折服。地坛，是史铁生的精神家园。二十多岁，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——从此双腿残废。换作大多数人，也许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一个奇迹。刚开始，史铁生绝望、暴躁，初到地坛，是为了逃避。渐渐地，他喜欢上了地坛，地坛变得更像他的一位挚友。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他观察着地坛的一切：渐渐长大的兄妹、相濡以沫的夫妇、穿行而过的优雅的女性......也正是在这里，他开始思考生与死，想起母亲，为自己当时不理解母亲的行为感到悔恨；想起以前的自己，身边的众多人和事。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，充满痛苦和惋惜，更多的是一种淡然和超脱，透着哲思的意味。地坛变成了史铁生的特别舞台，虽然肉体被固定在了轮椅上，但他的思想早已飘向远方，驰骋在地坛的每一个角落，地坛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见证人。朴素自然的文字娓娓道来，可潜藏在字里行间的那份思索和参悟值得我们每一个人为他鼓掌。躯体残疾，却是精神上的巨人。 　　

灵魂一到人间便被囚入有限的躯体，那灵魂原本就是多少梦想的埋藏，那躯体原本就是多少欲望的储备！

但在我的印象里，奶奶的目光慢慢地离开那张报纸，离开灯光，离开我，在窗上老海棠树的影子那儿停留一下，继续离开，离开一切声响甚至一切有形，飘进黑夜，飘过星光，飘向无可慰藉的迷茫与空荒……而在我的梦里，我的祈祷中，老海棠树也便随之轰然飘去，跟随着奶奶，陪伴着她，围拢着她；奶奶坐在满树的繁花中，满地的浓阴里，张望复张望，或不断地要我给她说说：“这一段到底是什么意思？”——这形象，逐年地定格成我的思念和我永生的痛悔。

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。 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。 我常以为是懦夫称照了英雄。 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。

有一年，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，我在园中读书，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：“没想到这园子有那么大。” 我放下书，想，这么大一座园子，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，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。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，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，有过我车辙的地方也都有多母亲的脚印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深深被感动..

一个生命的诞生，便是一次对意义的要求。荒诞感，证就是这样地要求。所以要看重荒诞，要善待它。不信等着瞧，无论何时何地，必都是荒诞领你回到最初的眺望，逼迫你去看那生命固有的疑难。

在死神的秤盘上，往往只有荒诞才能与之等量，让你愿意为之生为之死。

零度，并不只有一次。每当你立于生命固有的疑难，立于灵魂一向的祈盼，你就回到了零度。一次次回到那儿正如一次次走进地坛，一次次投靠安静，走回到生命的起点，重新看看，你到底是要去哪儿？是否已经偏离亚当和夏娃相互寻找的方向？

总有那么一次选择，使你不断回到当时反问自己，如果再来一遍你会作何选择？ 你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的生活，这就是你人生的一个零度，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开始。

但要是“爱”也喧嚣，“美”也招摇，“真诚”沦为一句时髦的广告，那怎么办？惟柔弱是爱愿的识别，正如放弃是喧嚣的解剂。人一活脱便要嚣张，天生的这么一种动物。这动物适合在地坛放养些时日——我是说当年的地坛。

无休止的对自我的拷问。

我已不在地坛，地坛在我。

你听那“摇滚乐”和“语录歌”都唱的什么？没有什么不同，你要忽略那些歌词直接去听春天的骚动，听它的不可压抑，不可一世，听它的雄心勃勃但还盲目。

灵魂尚在幼年，而春天，生命力已如洪水般暴涨；那是幼小的灵魂被强大的躯体所胁迫的时节，是简陋的灵魂被豪华的群体所蒙蔽的时节，是喑哑的灵魂被喧腾的躯体所埋没的时节。

不过慢慢地听吧，你能听懂，其实是那弱小的灵魂正在成长，在渴望，在寻求，年轻的歌手一直都在呼唤着爱情。……被有形的躯体，被无形的本能，被天赋的才华困在牢笼里的，正是那呢喃着的灵魂，呢喃着，但还没有足够的力量。

春天，所有的心都在流浪，不管人在何处。

“这个爱情故事，好像是个悲剧？” “你说的是婚姻，爱情没有悲剧。” 对爱者而言，爱情怎么会是悲剧？对春天而言，秋天是它的悲剧吗？ “结尾是什么？” “等待。” “之后呢？” “没有之后。” “或者说，等待的结果呢？” “等待就是结果。” “那，不是悲剧吗？” “不，是秋天。”

以前一直觉得“无处安放的青春”这种说法略显矫情，现在看来也不无道理。 曾经在一篇小说中读到过——“爱一个人到深处的时候，即便是不幸，也比其他任何幸福都更有价值。” 你在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悲伤、幸福、痛苦、寂寞皆是爱情，你最终怀念的也会是这个过程，而非最终的结果。

这一段童年似乎永远都不会长大，因为不管何年何月，这世上总是有着无处可去的童年。

在我的印象里，就从这时，国人的审美立场发生着动摇，竭力在炮火狼烟中拾捡温情，在一个执意不肯忘记仇恨的年代里思慕着爱恋。

如何对待“仇恨”，我们不应该忘记仇恨，我们更不应该只有仇恨，正是因为了解仇恨所需要的代价，我们才更需要化解仇恨，拥抱爱。 毕竟仇恨不能让人幸福，经历过太多的我们都应该找到一条通向幸福的路。

我独自看那“编剧”后面的三个字，早已懂得：有为，与爱情，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领域。但暂时，亦可在心中长久，而写作，却永远不能与爱情无关。

无论再往哪儿去吧，都说明此地并非圆满。丑弱的人和圆满的神之间，是信者永远的路。这样，我听见，那犹豫的音乐是提醒着一件事：此岸永远是残缺的，否则彼岸就要坍塌。这大约就是佛之慈悲的那一个“悲”字吧。慈呢，便是在这一条无尽无休的路上行走，所要有的持念。

一路上我想，那么文学所求的真实是什么呢？历史难免是一部御制经典，文学要弥补它，所以看重的是那些沉默的心魂。历史惯以时间为序，勾画空间中的真实，艺术不满足这样的简化，所以去看这人间戏剧深处的复杂，在被普遍所遗漏的地方去询问独具的心流。

故事有时候是必要的，有时候让人怀疑。故事难免为故事的要求所迫：动人心弦，感人泪下，起伏跌宕，总之它要的是引人入胜。结果呢，它仅仅是一个故事了。一些人真实的困苦变成了另一些人编织的愉快，一个时代的绝望与祈告，变成了另一个时代的潇洒的文字消遣，不能说这不正当，但其间总似拉开着一个巨大空当，从中走漏了更要紧的东西。 不是更要紧的情节，也不是更要紧的道理，是更要紧的心情。

那些历史中的故事，皆是如此。 因此向来觉得我们其实没有资格评论历史，或是为历史上的任何一个人定性，毕竟历史总是现实的应声虫，其中的真真假假没人能够完全辨明。 只是还是想试图对历史中的每个人的悲欢离合感同身受一番，虽然状况已然不同，但人生的困苦总是会在不同的时代换个样貌再次袭来。

幸福感不是能一次给够的，一次幸福感能维持多久这不好计算，但日子肯定比它长，比它长的日子却永远要依靠着它。所以你不能失去距离，不能没有新的企盼和追求……不过这样你就仍然要有痛苦，一直要有。是的是的，一时没有了痛苦的衬照便一时没有了幸福感。

只要你最关心的是目的而不是过程你无论怎样都得落入绝境，只要你仍然不从目的转向过程你就别想走出绝境。……要给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，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不精彩的过程，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，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，相反坏运更利于你去创造精彩的过程。

有知识不能只是有对物的知识，而是得有对人的了悟。……她教育你的方法不是来自于教育学，而是来自她对一切生灵乃至天地万物由衷的爱，由衷的颤栗与祈祷，由衷的镇定和激情。……走啊走啊你就会爱她，走啊走啊你就会爱她所爱的这个世界。等你长大了，她就放你到你想要去的地方。她深信你会爱这个世界，至于其他她不管，至于其他那是你的自由你自己负责。她只有一个愿望，就是你能常常回来，你能有时候回来一下。

我们理应从母亲的身上学到爱，学会爱。

上帝从来不对任何人施舍“最幸福”这三个字，他在所有人的欲望面前设下永恒的距离，公平地给每一个人以局限。如果不能在超越自我局限的无尽路途上去理解幸福，那么史铁生的不能跑与刘易斯的不能跑得更快就完全等同，都是沮丧与痛苦的根源。

在通向幸福的这场人生赛跑中，每个人的终点都不尽相同，但成功抵达终点对每个人来说一定都是同样艰辛，同样需要不断的自我超越。

你不是这种意义，就是那种意义。什么意义都不是，就掉进昆德拉所说的“生命不能承受之轻”。

要求意义就是要求生命的重量。各种重量。各种重量在撞墙之时被真正测量。但很多重量，在死神的秤盘上还是轻，秤砣平衡在荒诞的准星上。因而得有一种重量，你愿意为之生也愿意为之死，愿意为之累，愿意在它的引力下耗尽生命。不是强言不悔，是清醒地从命。

意义是一种重量，因而我们在选择意义的同时也需要背负起相等的负担，无可避免。

我在这园子里坐着，园神成年累月地对我说：孩子，这不是别的，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。

一个人的事业、梦想、爱情，甚至家人都是罪孽和福祉的结合体，如果我们为了逃避罪孽而不作为，我们就同时放弃了幸福，人生就会停滞。我们理应积极追求福祉，并勇敢面对罪孽。勇敢是一个人最优秀的品质，勇敢的心能够指引你看到更美的风景。

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，但可以相信，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。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，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（比如说）相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。就算我们连丑陋、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，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，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、漂亮、聪慧、高尚，结果会怎样呢？怕是人间的剧目全要收场了，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潭死水，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。

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。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。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。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。

虽然就命运而言没有公平之说，但我们每个人必定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通向幸福。

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，这是她唯一的儿子；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，可这事也无法代替；她想，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，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；而这条路呢，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最终能找到——这样一个母亲，注定是活的最苦的母亲。

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，我一连几个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，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。这样想了好几年，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：一个人，出生了，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，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；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，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，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，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目。